张清华:万古愁,或灵敏之作为中国诗歌的精神
文/张清华
编者按:清风徐来,灼灼其华。清华君的文章总是让人在字里行间缓缓张开翅膀。这一篇六千余字的小文娓娓而述,功力深博,行文艳而不腻,浓淡干湿在虚实间跳转有无,引经据典若探囊取物,转合精巧有度,在四两拨千斤的举重若轻中凸显清华君浓浓的学养与情怀。学高为师,德高为范。张清华,学术届的一股清流,北京师范大学的尊严与荣耀。(刘不伟20180113)
此刻,在如此盛大的一个场面,让我一直恍若在梦中,觉得自个儿变成了金庸笔下小说当中的人物,不过像是一个尴尬的小人物。今天的主题叫“华山论剑”,如果真的论剑,我想我们这些人都应该穿着长袍,衣袂飘飘,背着宝剑在这比试一下。有的人是有真本事,但只是作壁上观,并没有出手;而我属于背着一把虚拟的剑,也只想作壁上观,没有想到会出手,因为确实觉得自己没什么像样的武艺。但昨天晚上肖云儒先生给了我一个任务,让我必须出手,我就非常地惶恐。
如果说肖先生刚才出了“重剑”,另外的几位学者分别出了“花剑”,久负盛名的王立群先生是来了一个精彩的亮相,或“亮剑”,而我就不知道该出一把什么剑了,但既然答应了,只好装模作样地虚晃一下。
我要谈的话题叫做“中国诗歌的精神”。虽然做了三十几年的教师,一直做关于诗歌的研究,也有少量的心得,但是大言不惭地谈中国诗歌的精神,还是让我有些心虚。我想来想去,想到了一位救星,一位前辈的学者,辜鸿铭。各位知道,辜鸿铭先生是一位奇葩,他是印尼华人子弟,非常年轻时就去欧洲游学了很多国家,据说懂得十几门语言,应该是一个非常有学问的人。他精研中国古代的典籍,用德语和英语写作,他有一本书叫《中国人的精神》,是一本非常有意思的书。
辜鸿铭有很多的奇葩观点,有一些是很荒谬的,比如他说男人纳妾是应该的,有道理的,就好像“一把茶壶可以配多个茶碗”。这听上去好像很有道理,可是如果我们认真想一下,假定你家的茶壶多配了几个茶碗,别人家的茶壶可能就没有茶碗可配了。五四运动发生了,他在北大当教授,还留着长辫子,而且他还写文章赞美最后一个皇太后——隆裕太后。关键让人忍不住笑喷的是,他还一本正经地引用了歌德的诗句,“你是一颗星,往昔的乌云和风暴都已经过去……”,来赞美隆裕太后的感召力,认为她可以辅佐年幼的最后一位皇帝溥仪,“率领四万万人民,奋起反抗这场疯狂的革命……”云云,认为她可以用其隐忍而坚强的性格,以及悲剧性的人格力量来号召人民,挽回即将倾覆的帝国。
这些我们当然都要予以批判,但是他有一个观点却是很有意思的,他举欧洲的英国、德国、法国这几个大国为例,认为他们的民族精神都很优秀,他说了三个关键词,一个是质朴(simple),一个是博大(broad),还有一个是深沉(deep)。他认为英国人、法国人、德国人在这三个关键词里面都缺一个项,法国人不深沉,英国人不质朴,德国人不博大,虽然他们都有另外的两个优点。但是相应地,他认为古代的希腊人特别了不起,这三者都有,既深沉、又博大、又质朴,所以他认为希腊文明是最完美和高级的。同时,辜鸿铭又认为我们中国文化是跟希腊文化一样伟大的,都有深沉、质朴和博大,而且除了这三点以外,还多了一个,就是灵敏(delicacy)。这个观点当然不见得完全正确,不一定符合国际通常的看法,因为说到底每个民族都有它的优点,也有它可能存在的结构性的缺点,鲁迅等五四一代知识分子恰恰是以西方文化为参照,对于中国文化给予了尖锐的批判。但是,这也并非意味着辜鸿铭的说法就没有道理,它从一个非常熟悉西方文化的角度来赞美中国文化,反而显得有一定道理。尤其是,当我们把辜鸿铭这个说法放到中国诗歌里面看时,就显得得更有道理。我们中国的诗歌,从古至今,有太多的遗产,太多伟大诗人和不朽作品,也有太多的特点,怎么来谈?我觉得可以归结为一个关键词,就是灵敏。
什么是灵敏?灵敏包含哪些东西?我也说不清楚,我只是经常有一些感慨。比如说,当我们读初唐大诗人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就会有一种叹息不尽的,百感交集的感受,似乎也说不出来,归根到底,他展现的是一种才情,诗人的才情。他想表达的意境应当可以用灵敏来概括,那是一种极微妙的,极纤细的,又极精确和到位的状态,“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他说的是月光,但更是在说“存在”这个形而上学的东西,存在是什么?以哲学的方式来说清楚的话,可能要用几本书的篇幅,萨特的《存在与虚无》、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那么厚的书,也还是说不清楚的。但张若虚用了这样一些句子,就让我们产生了丰富的体味:“江畔何人初见月? 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古希腊的哲学家赫拉克利特曾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大约有类似的意思在其中,但远不及张若虚所揭示和追问的更为复杂,其中江与月都是恒常而又变化着的事物,而作为感知主体的人,既是渺小和悲剧的,又是超越于这一切物之上的。
张若虚这样复杂的思想,用哲学是很难说得清楚的,所以,对中国的诗人来说,所有逻辑的哲学问题,都可以用诗歌的意绪与形象来予以解决。当我们说,诗歌一定有比哲学更便捷地通向真理的通道的时候,一定是在说中国诗歌。只有中国诗歌才会独具有这样的功能与奇效,原因就是因为其中有“灵敏”的东西。“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这样的表达,换一个字都不可以,甚至它的韵、它的连环似的转韵,那也是其微妙的一部分。
灵敏的极致的例子,可以数得着苏东坡。若论诗歌中灵敏的含量,非苏东坡莫属。“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你很难解释出其中所含的人生经验,生命的千般滋味,其不可言喻的美妙与虚惘,得意与惆怅,到底有多少,有多么丰富,真是无以言表。还有他的《前赤壁赋》,其中对于人生与世界、天道与人道,人之荣辱毁誉、成败得失,人之喜怒悲欢、生老病死,分别从世俗与哲学、伦理与宗教等等不同范畴,都进行了精彩的解说和阐释,其精辟透彻,可谓胜过百万字洋洋大观的篇幅,为何,盖因为其“灵敏”。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此非曹孟德之诗乎?西望夏口,东望武昌,山川相缪,郁乎苍苍,此非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方其破荆州,下江陵,顺流而东也,舳舻千里,旌旗蔽空,酾酒临江,横槊赋诗,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侣鱼虾而友麋鹿,驾一叶之扁舟,举匏尊以相属。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这是借了“客”之口所作的一番感喟,但其实谁都知道,说话的人还是苏轼,所谓的儒释道合一,说起来很难,但读完这些句子,便都明白了。为何,同样是因为其将历史化为哲学和生命经验的“灵敏”,那种唯有诗歌才能实现的微妙的表达。
灵敏包含了很多意思,并不只是观念和思想性的问题,而有可能是与敏感的情绪、非理性的意绪有关。你看,中国人的情绪是非常容易受触动的,即便是一位帝王,他的情绪也会非常纤细,比如汉武帝。刚才几位先生提到汉唐文化,汉武帝是一位文治武功的皇帝,连毛泽东的《沁园春·雪》也对他极加称道,“秦皇汉武”只是“略输文采”。汉武帝有一首《秋风辞》,却是这般纤细和婉约,甚至有一份文人式的颓唐在里面的。“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我们会想,这个抒情者是汉武帝吗,如果是,他似乎也有了一颗文人般纤细敏感的心。稍晚于他的魏文帝曹丕,有一首《燕歌行》,更是假扮了女人的口气,“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忘,不觉泪下沾衣裳……”他不惜用了一个女人的口吻来写作,借以表达对于季节和生命的感怀,是因为他认为可以更能够真正抵达一个更为纤细和灵敏之境。
同时,曹丕还是一位很有见识的皇帝,他有一个可以流芳百世的观点,叫做“文以气为主”。我认为这个“文以气为主”,就非常微妙地说出了中国人的思维,以及中国诗歌的特点,这个“气”是无形的东西,无处不在又化于无形,但是它又是实实在在地起作用。这个“气”在一首诗当中有多重要?它既是思想,又是情绪,既是经验,还是内容,又是形式,还是语言,还是节奏、音乐和神韵……“气”包含所有,让所有的东西都化于无形之中。你想想,中国诗歌是有这样的禀赋和特点的,一首好的诗歌一定是有“气”的。故我经常在课堂上,让我的学生们高声齐诵《春江花月夜》这样的诗,高声齐诵李白的《将进酒》,学生们都很有感觉。为什么?读唐诗可以养气,养浩然之气,天地正气;当然,读宋词也同样重要,它可以让人变得无比微妙和纤细。这是我的一个体会,就是读唐诗可以养气,读宋词可以聚才。无论是养气还是聚才,都是中国古代诗歌的精义,中国精神的精髓所在,都事关我们所说的“灵敏”。
中国古代诗人是多愁善感的,《诗经》里面有一篇《黍离》,讲的是看到田野里的谷子和其他庄稼都长得很好,但这个人偏要叹息,“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知道的,明白我忧心忡忡,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有什么现实当中的物质所求,哎呀,苍天啊,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此何人哉,这是谁啊。他有几分自我欣赏——最终他确实是自我欣赏的。这个人的“忧”是什么忧,这个人的“愁”是什么愁?
李白给出了答案,他的说法是“万古愁”,《将进酒》里面讲的万古愁:“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这个“万古愁”是中国诗歌的主题,亦和灵敏有关。什么是万古愁,是为什么愁,为稻子还是为谷子,为酒肉还是为衣裳,还是为现实的某个利益?都不是,它就是一个形而上学之愁。就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那样一种愁。说不清楚,但又确实存在,关怀着这个世界,关怀着天下苍生,关怀着自己的处境和身份,是一种无形的又无处不在的,一种至高无尚的而又废弛颓唐的,一种愁。
中国古代的诗人常常能够把一种个体的,小的愁绪升华为一种形而上学的,永恒的情怀,我觉得这是中国人很了不起的地方。我们读西方的诗歌,会觉得和我们的诗歌有很大的不同。我们读雪莱,可以看到他对于未来的一种期待和体认,比如《西风颂》里讲的,“我要用我的嘴唇告诉全世界: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这种对于未来的希冀,是西方近代以来的文学精神,可是中国古人不这样看,那位落魄的皇帝,南唐后主李煜是怎么看的,“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一位皇帝如此没有出息,如此多愁善感,不爱江山爱美人,可以说是太颓废了。可是,古往今来诗歌为我们留下的那些满怀激情,达于天地的豪情壮志,难道不包含这样一种小小的愁绪,甚至是一种颓废吗?或者反过来说,这种骨子里的颓唐和颓废,难道不也是中国人的所谓“万古愁”的一种表现形式吗?不是中国诗歌最核心的美学之一吗?所以,我认为中国的美学是无比丰富的,中国诗歌的精神是无比纤细、复杂和敏感的,既有“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也有“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人生的各种经验在中国诗人的笔下都被表现得淋漓尽致,无所不在。
以此归根到底,是把这样一种个人的情绪,升华为一种巨大的情怀。我喜欢李白的《将进酒》。我女儿读小学的时候,老师让她背诵这首诗,一个小孩子在屋里背诵“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她背到这儿突然停下来,叹息一声说:“咳,这是什么人生观啊?”一个小学生的道德感,那种特别正面的道德感,使她对于这样的一句诗表示不解、不认同。但当她慢慢长大,她就会认同,这首诗里面包含着中国诗歌的精神,中国人的精神,“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它所讲的,还是一种大关怀,只是李白是用了另外一种方式,一种比较率性甚至“任性”的方式去讲的。
所以,最后我还是要落脚于李白的《将进酒》。“万古愁”是中国诗歌精神的最高范型和范畴。
二〇一七年是中国新诗一百年。一百年来,中国新诗从简单到复杂,从单面到多样,从比较迂腐愚笨到灵敏和纤细。昨天我注意到,朗诵会上那位朗诵艺术家朗诵的食指的《相信未来》,他朗诵得很好。但有时候一个小小的音节,如果有一点点偏差,也会使这首诗的诗意出现问题。今天早上我和食指先生交流,我说“相信未来”这个“来”怎么读?不能往上挑,而要往下压,“当蜘蛛网无情地查封了我的炉台,当灰烬的余烟叹息着贫困的悲哀,我依然固执地铺平失望的灰烬,用美丽的雪花写下:相信未来”,这里“未来”的“来”字绝不能往上挑,而必须向下压,要不就改变了这首诗的诗意。
一首诗灵敏到什么程度,也表示了它的复杂性和它艺术上所达到的境界。
新诗诞生以来出现了非常多的优秀作品,我不能在这里一一列举,我喜欢戴望舒的精致的颓废,喜欢李金发的半文半白,喜欢早其艾青的晦暗和浑阔,喜欢后期顾城的疯癫和任性,喜欢欧阳江河的磅礴思辨,喜欢多多的蛮不讲理……但这里,我还是想用海子的几句诗做结。我认为海子也是一位了不起的诗人,很多人对他有这样那样的看法,有时候我也会感到怀疑。但是,当我让我的学生们在课堂上高声齐诵《春江花月夜》和《将进酒》,共同回味《离骚》之后,让学生再一起诵读《祖国(或以梦为马)》,我问学生们,你们觉得新诗和古诗,海子的诗和李白的诗能不能接续起来?大家说“能”。我又问,从语言的气象、气息,从思想的水准和境界,从表达的敏感性上,他们能不能成为一个整体或者一个谱系?学生们齐声回答说,“能”。但是我说,我可什么也没有说。
“万人都要将火熄灭,我一人独将此火高高举起。此火为大,开花落英于神圣的祖国,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我藉此火得度一生的茫茫黑夜。此火为大,祖国的语言和乱石投筑的梁山城寨,以梦为土的敦煌——那七月也会寒冷的骨骼,如雪白的柴和坚硬的条条白雪,横放在众神之山”“……万人都要从我刀口走过,去建筑祖国的语言,我甘愿一切从头开始,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我也愿将牢底坐穿……”“千年后我若再次拥有中国的稻田,和周天子的雪山,我也愿像以梦为马的诗人那样,我选择永恒的事业,我的事业就是太阳的一生,它无比光明,无比辉煌……”“我必将失败,但诗歌本身以太阳必将胜利”。
原诗我背不准确了,但是我觉得,读完这样的诗,学生们自然会对中国的传统语言,古典诗歌和现代诗,以及现代语言之间建立起一种血肉的联系,建立一种内在的气息、贯通古今的理解,因为它既充满思想,血脉相连,也无限地保有了其固有的本质——灵敏。
这意味着我可以说,中国新诗已毫无愧色地汇入了中国诗歌的不朽篇章,变成了它伟大体系的一部分。
张清华简介:
张清华,1963年10月生,山东博兴人,文学博士,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副院长,北京师范大学国际写作中心执行主任,北师大当代文学创作与批评研究中心主任,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副会长。主要从事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与批评,出版《中国当代先锋文学思潮论》、《天堂的哀歌》、《文学的减法》、《中国当代文学中的历史叙事》、《存在之镜与智慧之灯》、《猜测上帝的诗学》、《穿越尘埃与冰雪》、《窄门里的风景》、《狂欢或悲戚》、《像一场最高虚构的雪》等著作十余部;在《中国社会科学》、《文学评论》、《文艺研究》等国内外学术刊物发表理论与评论文章400余篇;涉猎诗歌散文写作,出版散文随笔集《海德堡笔记》、《隐秘的狂欢》、《怀念一匹羞涩的狼》,诗集《形式主义的花园》等。曾获省部级社科成果一等奖、南京大学优秀博士论文奖、华语文学传媒大奖2010年度批评家奖、第二届当代中国批评家奖、陈子昂诗歌奖、《西部》文学奖等;曾讲学德国海德堡大学、瑞士苏黎世大学。
作者:张清华
来源:十月杂志 《十月》•思想者说 20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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