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棣读诗
诗人臧棣(资料图)
《女喜剧演员之歌》
包慧怡/文
是的,我想你们都看到了
我的髭须,我俊俏的乌木拐
剪不碎的白手套,我蹈火的羊皮靴
我绝不至
从礼帽底下为你们掏出兔子
鸽子,猴子,驴子,噢疯子!
但我深谙如何逗乐,逗乐,逗乐
乐到你们的坐骨神经钻破喉结,抽枝
成剧院暗下来那秒,舞台上的橡皮树
我日双月蝎,升蝎土空
生就几根懒人静脉,不辞任何血型输入
痛恨红妆却难免颔首应付
天堂一秒吧:这舞台是我仅剩的虎符
抖抖髭须,让发粉从帽檐洒落如瀑
溜进气球,放个流光溢彩绕树三匝的屁
你们在漩涡醉得越深,我的心越痛
但是这样最好,当自亵之痛钝化其余万种
城市坍作五维,苍鹭液化成铜鼎和高烛
我也曾吞下流星的荒火,呕出
迁徙的露台,穹顶下欲雪的花枝
惊梦的鹤,诡笑的羊驼反刍迷宫的植物
如今我只识钟舌的乡音,哆咪来唆
有人落葬;魔法师的怀表停摆
再难驾雾;女喜剧演员的心脏
插上了必要的横木。笑吧笑吧
当猫厌倦死,傀儡也厌倦焚烧幕布
冷酷的观众啊,你不必再数
臧棣评读:
就手法而言,本诗所采用的“戏剧独白”在现代诗的阅读观感中已是司空见惯之事。但通读下来,我们还是会有惊艳之感,还是会对诗人驾驭措辞的能力,勾连寓意和语义之间的意识流动的技艺,体察人伦世事的精微的程度,以及诗行转换中体现出来的高超的分寸感……等方方面面,心生由衷的愉悦。本诗的措辞口吻,既有艾略特式的威严,又有阿特伍德式的精灵古怪,依照荣格的直觉,语言的体式假若包含雌雄同体的层叠辩论,乃是表达的最高范式。按我的阅读感受,在企及诗的理性和语言的感性之间的平衡方面,诗人可谓做到了完美无瑕。
诗,到底要不要戴面具,一直是一个大问题。典型的浪漫主义主张自然流露,直抒胸臆,碰到适合的题材,当然也不错。但按叶芝的观感,假如诗人拒绝戴语言的面具,那么,他在诗性表达的最初,就输给了真理的复杂性。换一个角度看,在诗歌中,假如说直抒胸臆,痛快了真理的迫切性。那么,在诗歌中,坚持戴面具,则表明诗人愿意对真理的复杂性担负更大的责任。这责任的核心,尽管言述起来会有很大的争议,而我更倾向于认为,它主要体现为诗人甘愿自觉地服务于人类的心智,并甘愿为这种自觉性付出巨大的代价。本诗的美感,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建立在对诗人的心智的捕捉之上的。如此,“女喜剧演员”可理解为诗人自身的一副角色面具。但这也是涉及了阅读的有趣性,并不能涵盖本诗在文学意图方面的深意。本诗中,“喜剧”本身就大有来头,但丁的“神曲”也曾是“神的喜剧”,而巴尔扎克的抱负则意在描绘“人间喜剧”。
从文学张力角度去看此诗的意图,“喜剧”应是一种独特的视角,既用来应付外在的社会现实,应付观众席间不时传来的冷酷的算计……,也用来反省并扩展内心的疆域,建立在隐秘的内心痛苦之上的逗笑能力到底是一种什么性质的问题?说到本诗触及的语言的愉悦,包慧怡也做得相当出色。毕竟,本诗的素材大部分源于诗人独特的心理洞察,要它们转化成诗的语言,很容易在节奏和清晰方面遇到麻烦。但阅读过程中,我们会发现,本诗的语感极其通畅,递进自如,每个隐喻的运用都像一朵刚刚绽放的语言的礼花。
来源:臧棣新浪微博
作者:臧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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