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婶家欠了多少债,谁也说不清。
但二婶却是要拚命了。开春,她向外出打工的邻居租了地,加上自家的地,一共种了三十亩。村人听说后,不少人对二婶说,你一个女人家种不过来,欠的钱也不急用,你慢慢还。二婶说,生来就是受罪命,受点苦不怕。
她早出晚归,准备化肥、籽种和拌种农药。过了几天,二婶跑到地里,把秸杆堆到地边沤肥,腾出地准备春耕。这类活一般不用女人干,西北风呼呼刮着,她抱着秸杆往地边走,头巾被吹起来,两眼吹得流泪。
紧接着叫来拖拉机耕地,告诉三小,机耕费要欠两天,但不要怕,二婶一定给你。
三小一听眼圈就红了,说二婶,二哥活着时,对我那么好,是他手把手叫我开拖拉机的,我不要你的钱。
二婶说,钱肯定要给的,你二哥从不欠人钱!
二婶挎个粪篾箩,顺着地垅撒化肥,她走得很快,化肥像雪花一样飘落。三小开着拖拉机,轰着油门,一股股黑烟喷向空中。
过了两天,二婶让三小开着拖拉机播种。二婶紧跟着,鞋子深深陷进土里,两眼紧盯着播种机,发现下种口被堵,立即喊停,然后跪在地上,扒开垅土,清理堵口的叶子和根茬。
下种后,二婶又从县城买回了白菜籽和萝卜籽,怀抱一卷地膜,人们才知道二婶还要种菜。
这时,村里人都说这女人不要命了。种菜最苦最累,要育苗、移栽、打药、砍菜,还要卖菜。一个女人家,还有两个小孩子,能忙过来?而且砍菜时晨风凉、露水大,人在地里裤子全是湿的;还有是雨天菜价高,且不能失了信用,淋着雨砍菜,通身透湿,风一吹冷死人,因此不少人得了风湿病。如劳力多,也有个替换,可二婶家就她一个劳力呀。村里又有人来劝她,她平静地说,你们不用劝。
二婶选好地方,把熟土挖出来,把生土拍了畦垅,再回填熟土,撒有机肥,把畦内土壤整平。后二婶拉了水桶车去拉水。水桶车是小平车上搁了个大柴油桶,在桶上开个喇叭口,桶前下方,焊一截放水水管。二婶从村里接好水,把木盖盖上,然后拉着车走。水咣当咣当响,地里路不平,咣当声更大,有水珠从木盖的缝隙溅出来,落到她身上。上一道坡,她两脚蹬着一小步一小步、一寸一寸挪。到了地里,二婶把水放到苗畦里。待水渗入土中,开始撒籽,又薄薄地撒了一层细细的土,接着盖上地膜,四边拉展、压实。
苗,育得像模像样。该通风通风,该浇水浇水,该蹲苗蹲苗,苗全又壮实。移苗时,她先是和人便工,后来实在忙不过来就叫娘家人来帮忙,起早贪黑干了半月。
二婶一天到晚忙,两个孩子也懂事,上五年级的妮儿帮一年级的弟弟小蛋,小蛋也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两个孩子给二婶减轻了不少负担。
白菜种上后,风调雨顺,长势很好,两个月就长成了。二婶雇人砍菜,让三小帮忙拉到市场上。
刚卖菜几天,村内又有爆炸性新闻:二婶带着二道贩子收菜了。村人说,这女人可真不要命了。家务、种地、卖菜、收购,一个女人家能干过来?可是没人劝她,知道她定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二婶骑着摩托到处跑,有时晚上两三点才回家,第二天还要早早起来干活。有几次收菜回家已是深夜,她要走三十多里山路,小路阴森,冷风刺骨,她边走边流泪。整整三个月,她卖了自己的菜,帮着卖了附近山里村民的菜,挣了客商一笔手续费。
卖完菜,该收秋了,她又起早搭黑开镰收割,干了两个多月。
立秋上冻,村人说,这下二婶该歇了。可没过几天二婶在学校揽了帮厨的营生。
五年后的春节,二婶把村干部、三小和几个亲戚叫来吃饭。饭前二婶说,他爸死时,是让我抱着的,当时他很清醒,说苦了我,把重担子留给了我,又说咱不欠人钱,他就那样清醒地咽了气。说到这里,二婶流出了泪,接着又说,今天我把十万欠债还清了,我有交待了,对好心人也有交待了!
说着,二婶朝门外喊,妞儿小蛋给妈放炮,咱开饭!
门外传来爆竹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