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当2017诗选（73首）
 
 
《记忆之海》杜小同绘
 
观海
 
当一个人看海
波涛的照相机
就会把他拍下来
然后一张一张
放给天空
 
2017.12.28
 
旧痕三阕
 
清朝末年
有人在晚上喝了一杯茶
整个民国都没睡着
新中国仍然醒着
直到文革被红卫兵打死
 
五四时期
有人与女同学夜游陶然亭
闻到一缕腊梅香
六十年后
他凭藉这缕梅香
寻到阳明山女同学的墓地
 
旧上海
有个女演员在剧场撕了把扇子
剧场早没有了
撕扇子的声音
至今响着
 
2017.6.19
 
有赠
 
你送来
暮色几许
 
山形部首
米芾的珊瑚
 
大旱金石流
幸与汝俱
 
所谓古意
便是时时涌起
 
海可是
咸的西湖?
 
2017.9.14
 
三句经
 
一
要是我有一块地就好了
就可以让它尽情荒着
吁，吾生也骀荡
 
二
某，我快递给你的不明飞行物
可收到了否?
请回我以雷霆以闪电以密云不雨
 
三
得道之士就是
不规恼不忧惧不欲求不止息
吾距此还有一须弥芥子
 
四
忧郁的事是一条追逐落日的河流
突如其来的春天
和再也不会相见的人
 
五
为某翻译李商隐“君问归期未有期”:
你问我何时归故里
我也轻声地问自己
 
六
清晨鸟鸣串起的花环
细雨中展开明亮的春天
加剧着生而为人的遗憾
 
七
我寄愁心与明月
寄希望于人民
寄欧阳应霁于雪霁
 
八
我们躲在更小的城里吃吃喝喝
我们是历史缝隙中漏下的琥珀
吞食着源代码的鹦鹉螺
 
2017. 3.6 凌晨
 
古代的海
 
日出之前
你看到的海
是真气之海
是海的婴孩。
日出之前
即为古代
渊面沉静
时间尚未开始
未来未来。
大海每天都会重生
在你洗漱之时
它已更换了一遍内容。
你刷新，它便显示
页面整洁
情节辽阔
404 not found的大海。
这崭新的大海
就是古代的海。
 
2017. 6.1
 
冬夜我经过冬夜的大海
 
冬夜我经过冬夜的大海
没开车窗
生怕被大海认出
像沙漠面前
蒙面的阿拉伯妇女
 
像分手的爱人
悄悄经过对方的城市
忍不住内心翻滚
却装出大海一样的平静
大海一样冰冷
 
2017.12.5
 
 
《谁》杜小同绘
 
 
The Shanghai Badlands: Wartime Terrorism and Urban Crime, 1937–1941
Frederic Wakeman Jr
 
上海歹土
 
两个外地老男人
来逛上海新天地
正自走投无路
无意中闯进一大会址
相对于历史
我们来得太迟
会议己结束
船票已过期
唯一好奇的是
他们是不是AA制
 
2017.12.30
 
信达雅
 
美国乐坛小天后蕾哈娜（Rihanna）
被誉为山东唯一指定天后
代表单曲《We Found Love》（《潍坊的爱》）
《Where Have You Been》（《威海油饼》）
山东乡土气息浓郁
 
清华大学某教授
将Chiang Kai-shek① 翻译为常凯申
中国从此多了一个牛逼的历史人物
 
史上最大的翻译事故
发生在1941年12月7日
日本海军突袭美军太平洋舰队夏威夷基地
改写了世界历史
 
这其实是一次天大的误炸
在日本军部截获的英文情报中
谁把蚌埠翻译成了Pearl Harbor（珍珠港）？
 
2017.9.28
①：蒋介石的韦氏拼音写法
 
半岛解放
 
下―雨―了
终于下雨了
清晨，朋友圈里奔走相告
干涸的半岛
三面环海而不能饮
像素食者面对大鱼大肉
走上陆地之后
人斋戒了海
海逡巡不去
围而不攻
这半岛的长春
野果与岩石迸裂
大地震动
有如旱尼拔的巨象
等待雷电解放
解放了，解放了
沙漠与大海握手言和
当雨刷着晨梦的挡风窗
枕侧有鲸轻唱
 
2017.7.2
又记:
半岛久旱盼雨，湖南大涝祈睛。
神州辽阔，旱涝不均。
载舟赛艇，各自保重。
 
山野三唱
 
1
清晨四点
山上的狗子叫了
羊群叫了
鸡也叫了
鸭也叫了
鸟也叫
驴在叫
它们齐刷刷地叫我
你也是柔弱的族类
快来快来，走亲戚
 
2
凌晨两点
松涛大作
黑暗中看不见
云的手风琴
滚石不生苔
祭起混天伞
神在摇滚
听不懂不敢问
蒙头睡
平明寻白羽
没在石棱中
 
3
下午六点
漫山遍野地游荡呵
仿佛仍是那滚着太阳铁环的少年
我乃野人在人间
听精卫鸟填海的呼唤
又阵阵晚钟送晚
遂恋恋不舍地回归月球背面
如在移民地球初年
 
2017.6.20
 
小暑
 
小暑，我所思
在江南的浓夏
她有着江南的身子
江南的头发
江南的窒息
正是中古青春长夜缠绵
出将入相，出梅入夏
眉眼儿几分人间消息
看来看去
便有了羞的忧愁
那年我打江南过
我把西湖当水泊
一个猛子扎向雷峰塔
 
2017.7.7
 
题流马《华鹊冬色照》
 
流马在华山①上拍了一张鹊山
让我很自然想起《鹊华秋色图》
赵孟頫画这幅画时
黄河还不打华山和鹊山中间流
在赵孟頫画画之前
李白也爬过华山
那时当然更没有黄河
所以他说：黄河之水天上来
过去很多年
我无数次经过黄河边的这座小山
却一直都没上去过
正所谓：
黄河东流去，三周华不注②
 
2017.小雪
 
注：
①又名华不注。
②参《左传》齐晋鞍之战。
 
鸡年大吉
 
哪怕
他们把世界上所有的鸡
都杀了
吃了
蒸了
煮了
炒了
炖了
炸了
烤了
阉了
操了
风干了
我依然固执地用凝霜的枯藤
蘸着鲜红的鸡血
在雪白的大地上写下:
鸡
鸣
不
已
！
 
农历二零一六年腊月廿七日
 
3D 打印
 
理论上，可以用它
打印出一颗子弹
打印一把枪
打印怒火，和一滴血
打印一次起义或革命
打印一支军队和一个纳税人的政府
打印无尽的江山
以及无边沦丧的乡愁
 
在梦里，你不敢打印一支仿真枪
一只气球
不敢打印一支儿童玩的火柴枪
不敢打印卖火柴的小姑娘
不敢打印皇帝的新衣
不敢打印童话
 
2017.1.12
 
醉乡记
 
若能戒酒，
吾庶几为圣人乎?
一旦两杯下肚
必沦为天下第一狂徒
微微一笑很倾城
兰陵笑笑再笑生
噫，吾身体里同时住着李白和杜甫
乱世的乡愁呼之欲出
 
2017.3.15
 
黄浦江
 
江水澄澈如洗
平静不息
人生却有那么多的忧虑
在江边
听到千里之外的哭泣
亲爱的
我多想让你看看这条大江
它真的很有勇气
无论千难万阻
一直都在坚持
 
2017.12.31
 
随身带海
 
1
残山剩水
老妇还乡
 
在清朝
李叔同《为老妓高翠娥作》
 
十四岁天仙园初会杨翠喜
一九O二年七夕走进谢秋云的妆阁
 
恨海孽缘断肠禅
念念不忘李蘋香
 
二十文章惊海内
悔煞欢场色相因
 
2
一妻一妾
两个儿子
 
友:
君固多情
宁抛骨肉
 
李:
譬患虎疫死何如
 
李叔同:
母丧
出洋
次子李端:
母丧
父亲当了和尚
 
3
那人随身带海
那人以心作牢
 
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落满了闽南
 
4
我厌倦了山河
山河看我应如是
世界示我以生生不息
我报世界以悲欣交集
 
2017.6.14
 
 
《荒秋》杜小同绘
 
野史边（六首）
 
后藤勇吉
 
我①外祖母的弟弟，后藤勇吉
是第一个完成环日本飞行的飞行员
然后他开始了环太平洋飞行试验
那天适逢佛灭日，大风四起
所有人都劝他停止练习
勇吉挺身而出，迎风而起
不通信就不会有事，他说
从此一去不返
 
①：隈研吾
 
珀西·福斯特
 
在亚马逊丛林深处
珀西·福斯特发现一个未知部落
部落首领要求他解散这个体系，
使自己可以像福斯特一样离开这里
成为文明世界的一员
珀西福斯特杀死了这个首领
继承了他的统治
后来，又被自己的儿子杀死
 
居茨拉夫
 
作为十九世纪最著名的探险家兼传教士
一半是牧师，一半是海盗
一半是骗子，一半是天才
一半是慈善家，一半是无赖
浪荡二十年后重返欧洲
这时，他听到人们在谈论社会主义
不由大惊失色:
这不是我在中国听到的那一套吗
难道我跑到哪里都躲不开它?
马克思、恩格斯将这次“有趣的交谈”写入《国际述评》
以此说明社会主义正传遍全球
 
罗曼蒂克消亡史
 
粟裕夫人楚青
江南世家名丽
其父为上海资本家。
解放前两人逛南京路
粟裕忽道:这家咖啡馆好
楚青惊喜男人有情调。
又听男人继续:
机枪架在这家咖啡厅上面
可以封锁整条街道
 
猎豹的血
 
赛珍珠: 西方翻译《水浒传》第一人
将书名译为All Men are Brothers: Blood of the
Leopard
(四海之内皆兄弟: 猎豹的血)
鲁迅觉着翻得不好，我觉甚好
甚至起了读《大地》的兴趣
 
十年来我只看过两遍陈可辛的《投名状》
看多了不敢
点点滴滴都是黑暗的英雄血
大地上起义的耶酥
 
1925年，徐志摩访问苏联
作《欧游漫录》有记:
”他们相信天堂是有的，可以实现的
但在现实世界与那天堂的中间
隔着一座海，一座血污海
人类泅得过这血海，才能登彼岸
他们决定先实现那血海.....
 
萧红
 
哈尔滨一一座我去过的城市
震惊于她粗砺、阔绰的衰败
这东方的巴黎，异国的玫瑰
在《白日焰火》之前
萧红，滚烫的呼兰河水呦
烙印生死场的红字
生为女人，生殖与爱的巫蛊
你流浪的血路，谁敢重复?
只是，当你寓居上海之时
当你客死香港之时
从没有想过有一个擦肩而过的女子
张爱玲——你五百年前的堂妹
一个来自东昌，一个来自无棣
 
2017.5.31
 
禅宗公案
 
水能载舟
亦可赛艇
 
苏州过后
无艇搭
 
2017.7.1
 
广仁路
 
这里临近海边
一百年来原是一片基督徒聚居区
终日琴声淙淙，节日唱诗。
拆迁以后，琴声仍在周围流淌
仿佛海浪。
一个曾住在这里的画家刘卫
画下了这片街区
琴声在他画布上流淌
 
人人都爱蜜三刀
 
童年县城
国营副食品门市部
蜜三刀散发蜜蜂的光芒
把整个县城照亮
童年，我有一双蜜三刀的翅膀
幻想自己是梁山好汉
抢劫蜜三刀商店
为朋友
两肋插满蜜三刀
八十年代
恋人接吻
蜜三刀的嘴唇
想分手？
给我一蜜三刀好了
要死要活要蜜三刀！
 
2017.12.28
 
致梵高
 
梵高兄：对不起
看电影时我睡着了
说来难以置信
因为我实在太困
就像你控制不住激情
生命在于命中注定
我没把你当外人
我不是睡在电影院里
而是睡在你的星夜空里
睡在你群鸦掠过的麦地
我是你汹涌过后的余生
你是我二十岁时的偶像
大段大段背诵你的书信
熟悉高更、加歇医生和你的爱情
你说一个恋爱的人和没有恋爱的人的区别
就像一盏点燃的灯和一盏没有点燃的灯
你说冬天的麦苗有某种幼弱的
类似婴儿的表情
星光下的白马拉着受伤的矿工
仿佛天路历程……
当我活过你死的年纪
看你这永远澄澈的孩子
忍不住撕心的疼
电影院多像你去世前的房间
灯亮起，你已睡
改天再来看你呀
再陪你待上一天堂
 
2017.12.11
 
帽子戏法与曹操快递
 
前几天喝酒有事先走
到家发现帽子落在了饭馆
打电话给刘卫
你还没走吧
帮我拿着帽子哈
昨天路过他家门口
忽然想起
想着一会儿给他打电话去取
停下车就发现有刘卫未接电话
拔回去，他说：
你在家吗？
我刚才经过你们小区
想把帽子给你
你没接就往回走了
我说，你回走吧
我就在你家门口的肯德基门口
话音刚落，刘卫就到了
他把帽子还我就走
因为肯德基不能抽烟
又不能喝酒
他也不需要上厕所
肯德基的花痴服务生望着刘卫的背影
问我：这是什么快递？
当然是曹操快递
 
2017.12.10
 
煮一碗面给你
 
语言是多余的
千言万语不如煮一碗面给你
吃完就走，也不留你
留你是多余的
你感谢也是多余的
不过是一碗面而已
没有什么深意
 
一个人孤独就给自己煮碗面吃
像手把手的倾诉
或一场独舞
要是面是我发明的就好了
要是全世界只有我会煮面
面是人类的好朋友
 
我常常一面煮面
一面想见你一面
你吃了我的面
也一定想吃我的另一面
弗洛伊德(是不是他不重要)说
人都有两面性，有一天
我们一定会由面说到性
 
2017.5.29
 
 
 《夏日》杜小同绘
 
伊能静与金喜善
 
他只爱名字里带静的女子
陈静李静刘静孙静和张静
但不喜欢王静
他嫌王这个字不静
而汪静却几乎让他痴迷
他不敢想像世界上
会有一个女子叫宁静
或者，安静苏静和季静......
当然，他最爱的还是伊能静
晚来唯好静，万事不关心
他只是爱静
静在心中
爱已不关心
他只是老了
像个有钱的老善人
 
2017.6.29
 
旧人
 
衣服穿至很旧
仍不见新意
吾曾是一个见新不穿旧的人
热烈而冷漠
多情转益多师
只是吾这件衣服穿得太久
如民国灰中山装
活在风雨老照片
有所眷恋
知我者谓我素朴
不知我者谓我装逼乎
噫，吾已是旧人
汝当见旧如旧
 
2017.5.24
 
内蒙古的刘春天
 
刘不伟回内蒙了
为陪伴他读中学的女儿刘春天
没有刘不伟的北京空了
空了三年了
我离开北京已六年
消息知道得太晚
不敢想象北京怎样艰难地度过这三年
没有刘不伟的北京没有刘春天
刘不伟是北京地下诗歌交通站
全国流浪诗人驻京办
怀揣着失败是失败者的通行证
流浪是流浪者的夏令营
吾与尔，写小诗喝大酒相忘于中原
最后北京选择了雄安
你选择了呼和浩特偏安
你把远方的远归还草原
在北京和梦想之间
你选择内蒙古的刘春天
总有一天，你会带着刘春天
重新收复北京
这诗歌的女儿
内蒙古的刘春天
 
2017.6.11
 
孤独中秋节
 
嫦娥拍了一张地球的照片
发到朋友圈
坐在对面的吴刚
点了个赞
 
驾驶的乐趣
 
你驾驶着船帆
我驾驶着大海
 
你驾驶着乌云
我驾驶着天空
 
你驾驶着四季
我驾驶着大地
 
大海从不酒驾
天空贴满罚单
大地一直超速
 
这便是驾驶的乐趣
这便是驾驶的乐趣
 
2017.9.9
 
得道
 
做饭
吃饭
睡觉
 
做饭，好吃饭
吃饭，好睡觉
睡觉，好做饭
 
做饭就是做饭
吃饭就是吃饭
睡觉就是睡觉
 
汝当安住于这些
没有那些
无论哪些些
 
汝当活在活着中
只活在活着中
当汝活着
 
2017.9.29
 
再立秋
 
秋已来临
万物速朽
活在珍贵的肉体
这吹过的一岁
澎湃着安息
生命的尽头是空虚
 
秋天，从你的眼中
我看到了大海一样的空虚
大海一样徘徊着远去
又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像易碎的爱情
 
肉体，丰盈的器物
准备着迎娶秋天的孤独
命运周密，日用而不知
像放弃，放弃了真正的拥有
这秋风吹过的土地
历史寸草不生
 
2017.8.7
 
感遇怀阮集句
 
山上向日葵，移作我家诗。
众皆图硕果，我独羡无为。
东海朝旸谷，西苑游仙窟。
有悲则有情，无悲亦无思。
 
2017.9.3
 
中元节随想
 
一年有三大鬼节
清明中元寒衣
中元节过了
下一个鬼节也是我的生日
因此我从小不怕鬼
热爱着日常的神秘
我是鬼王转世
身披寒冷的冬衣
死就是生
生就是死
繁华即灰烬
灰烬在燃烧
体悟了虚无的真实
才懂得真实的虚无
这是生死学的基础
生死是自家事
无需隐喻和诗
 
2017.9.6
 
读寒山集句
 
大雨落河闾，余读寒山子。
万山荷肩走，千月绕指流。
生平莫足论，知汝何人谁?
俗世多崎路，幽岩暂且居。
 
2017.8.19
 
整个世界在离开他
 
想找什么就找不到什么
所有的东西都躲着他
衣服、钥匙、书籍、水杯、手机、优盘、邮件
……
都在离开他
整个世界在离开他
而不是他离开这个世界
最后只剩下他了
在不知道什么地方的世界
 
2017.7.24
 
与胃谈心
 
很多时候
我不是在吃东西
是在与胃谈心
一勺一勺，一块一块
丢进胃里
像丢一封信在古老的邮筒
嗨，你还好吗?
孤独的人投石问路
我很好，你呢?
我也不错
太棒了，记得常来看我呦
胃欢快地说
嗯呢，心就咚咚地答应
 
2017.9.24
 
白露
 
日夜的尽头
我看见白露
像一滴白马的眼泪
垂挂在秋天的海面上
白马奔驰的大海
心怀辽阔之爱
 
可是，你看见的白露
和你说出的白露
中间隔着多少陈白露
李白露，张白露、王白露
世界上所有的相遇
都是一场白露
白露一样
无情又壮丽
 
你白露的名字从晨雾中升起
露从今夜白了多少少年头
 
2017.9.7
 
杜小同
 
早晨我爬山的时候
杜小同通常在海边散步
 
我们在朋友圈的照片中交换了山海
像交换了中间一城的信物
 
今天他来到我诗中
有一天我也会出现在他画里
 
2017.8.1
 
小规模的诗
 
喜爱小规模的饮酒
小规模醉
小规模的雾与月
小规模马放南山
字里行间
山河都是小规模的
在一个大时代里
我写小规模的诗
小规模地爱着你
 
2017.8.26
 
团泊湖
 
高速路路标指向团泊湖
就是郭小川的团泊洼
我上次经过也是一个秋天
那时还叫团泊洼
团泊洼的秋天
没有房地产
雾锁革命的栏杆
湖比洼好听
洼没有湖有钱
可以把团泊洼流放地
改成团泊湖别墅区
但是怎样才能把郭小川的诗
改成团泊湖的秋天
 
王渔洋
 
山东的路标更有趣――
王渔洋、马踏湖并排列
马踏湖是一座湖
让人误以为王渔洋也是一座洋
我去过马踏湖
马踏湖的藕特别好吃
吃完马踏湖的藕
我又去了王渔洋
很多人在他家里进进出出
有人奔着渔，有人奔着洋
王渔洋，你在哪里？
 
致大海
 
大海会立起
吐出火舌
仿佛不敢相信
还没准备好迎接这贵宾
尽管他原谅了你们
可你们会害怕
因为坏人总会害怕好人
大海总会掀起波涛
每一朵浪花和每一粒沙
传你之名，都是你
他们从此不敢走近祖国的海滨
最好能够删除整座大海
屏蔽了吧，自由的大海
可是，大海会烧开
坟墓会裂开
审判会到来
葬身大海的不死
地上的会被鞭尸
你们意欲灰飞烟灭者
上帝必使其不灭
只有这些虚弱的泡沫
传诵撒旦的功业
 
2017.7.16
 
 
《三人行》杜小同绘
 
鲁迅研究三则
 
1
鲁迅的世界那么黑暗
可能与当时的城市照明不足有关
如果是现在，在上海
在北京，在厦门
在广州，在绍兴
再也找不到那样黑暗的夜晚
这一发现可以填补鲁迅研究的不足

2
我年轻的时候每当失眠
常常想到鲁迅这黑夜里的守夜人
便更也睡不着了
中国梦里的中国门
两扇门上都贴上先生的头像
有如神荼郁垒

3
如果我是鲁迅
大抵会在灯下写到：
我底生命大抵是幽暗的
我底心大抵尚活泼着光明
你最好不要爱上我
因为大抵两个同样底人相爱
就像一个海浪
打在另一个海浪身上
可是我底血流得太慢
跟不上你底忧愁
 
2017.6.28
 
大悦城
 
穿衣，出门，在OCE
伊将整容穿于身上
对镜复制微笑
两个整容的伊成了姐妹桃
陶瓷闪闪快时尚百货店
人道优衣库寄奴曾入
这时节流行生活美学
即为二手生活植入艺术假体
刻奇至媚俗，情怀露骨
肌肉男健身卡办不办？
是什么使今天的生活如此生机勃勃
如此不同？直想起理查德.汉密尔顿。
是日天朗气清，且邀前男友或男闺蜜
作爱情遗址公园一日游
并发思古之幽情
关键看演技。
对面不相识  心死两不知
宫家六十四手手慢无
抓走抓娃娃机。
蛇精，还我肯德基爷爷！
奶茶妹妹买一杯送一杯留墙东
到处在说互联网+
快递小哥杀马特的好年华
正无良青年无印良品
登高瞰海，将太无二
等菜之际，上帝低头划动手机的APP
 
2017.6.5
 
抓走所有的抓娃娃机
 
有一天
我开着我的挖掘机
抓走了所有的抓娃娃机
我开着我的挖掘机
闯进万达
像闯进瓷器店里的犀牛
这恋爱的犀牛
抓走了万达所有的抓娃娃机
 
UC震惊部为之震惊
王健林为之震惊
王思聪为之震惊
网红们为之震惊
小野模们为之震惊
特朗普为之震惊
金正恩为之震惊
娃娃们为之震惊
抓娃娃机为之震惊
 
只有我和我的挖掘机
一点都不震惊
对于我们来说
这只是一件
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2017.8.31
 
节日观朋友圈有感
 
朋友圈的祖国是花园
每个人脸上都笑开颜
人人都在晒幸福
没有人晒晒自己的痛苦
快来快来比一比
谁比谁更忧愁
人生不如意
六七八九十
四舍五不入
比比谁幸福
四舍五不入
比比谁幸福
多少人阳光灿烂
内心黑暗漫漫
不知不觉我们都在用美颜
不知不觉我们都在用美颜
这就是活着的尊严
这就是活着的尊严
我爱这虚荣的肤浅
我爱这祖国的花园
 
2017.10.1
 
牡丹亭
 
立春，天地人都精神
精神得刚刚好。
春再浓，精神也随之转深
渐成病。
那时，便由牡丹江
到了牡丹亭。
 
2017.2.5
 
每天晚上都不舍得睡
 
每天晚上都不舍得睡
我是一个小心翼翼的人呵
生怕睡着以后
别人动了我的世界
我这个贪得无厌的人啊
不想跟世界有片刻的分离
世界就是我的书、我的阅读
我的写作
和世界上所有的美
每一缕风
每一次呼吸
每一个此刻
 
2017.1.13
 
一天
 
吃过早饭
我开始爬山
为的是翻过这座山
到山那边去吃个午饭
吃完午饭
就往回返
在山坡上美美地睡上一太阳
醒来已是黄昏
万家灯火之时我回到家
妻子已准备好幸福的晚餐
 
2017.1.1
 
藏山图
 
一
 
怎样藏起一座山
转山，一圈又一圈
像给山上紧发条
圈一圈，越来越紧
小心呵，马上起飞
山腾空而去
此地空余藏山图
 
二
 
怎样藏起一座山
给山披上绿装
结果欲盖弥彰
给山种上毛发
春天抖落了满头白雪
白天的山总是太欢
夜晚，山打起呼噜
烦死啦
早晨我就把它牵走
 
三
 
怎样藏起一座山
愚公说: 你搬，我搬
我们都对山视而不见
咦，山在哪儿呢?
山怎么没了?
山气死了
转身跳下悬崖
 
2017.1.17
 
软溺
 
一个人的失眠里有历史的忧郁
他体内的多巴胺和肾上腺素
最近，他身体的很多个省都在疼痛
沿着河流放射到地图的心脏
四川——起义的花园
武昌——裹尸布包裹的总督府
内心的流亡使他离祖国更远
要怎样评价这个从历史缝隙中漏掉的人？
一个自绝于人民的人
他小心翼翼又从容不迫地
将自己埋进散发着体温的江水
 
年度失踪图书目录
 
最近好多书都找不着了
我日夜不停地找
也没有发现它们的踪迹
他们全都逃跑了
他们抛弃了我
我盯着书架的一角
内心发出鳏夫般的悲嚎
唯一能做的是把它们的名字写下来
好召唤失踪之书的幽魂
他们是——
《中国近代小说的兴起》
《人类表演学系列—谢克纳专辑》
《梁漱溟日记（下）》
《血路——革命中国中的沈定一传奇》
聊作补偿的是
无意中找到了一本遗忘之书
《吕碧城传》——
一个妇女的传奇
 
 
《抚琴图》杜小同绘
 
寒衣帖
 
寒衣节
我生日。
我请苍天下大雪。
下在天上地上
高山大海平原。
下在天堂地狱人间
下在天道、阿修罗道、人道
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
下在活人的心里
死人的墓里。
下在光和一切没有光的地方
......
就当给亲人们
包一场露天电影。
 
2017.11.18
 
雅歌
 
回忆你平坦的小腹
像我从未到过的埃及平原
亦再也回不去
那流奶与蜜的迦南地
你的身体终将成为宇宙中
枯骨一具
却也像天上的耶路撒冷
一样璀璨夺目
到那时候
再让我在地球那壁抱你而泣
品味永恒的失去
爱与孤独的甜蜜
 
2017.11.12
 
鲁迅
 
他横竖睡不着
仔细看了半夜的微博
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
满屏都写着两个字是“吃屎”
“我也是屎
他们想要吃我了”
想到这儿
随手又拉黑了
朋友圈的几位好友
 
2017.12.16
 
何其芳
 
一
X 大校园有一石头上刻有何其芳之诗句
余让学生去看，每回复未曾寻见
也难怪，那石上刻的是――
“凡是有生活的地方，就有快乐和宝藏”
 
二
校园北山石阶之上分别条列校史
其一曰: 1935 年9 月，何其芳来校任教
按: 此非校园，乃X 大前身山东省立二乡师
虽如此，拾级而上，山道两旁桃李缤纷――
何其芳矣!
余与芳君登上山顶，望见海洋
如君所言，“生活是多么广阔，生活是海洋”
 
2017.1.6
 
聂绀弩二题
 
高产诗人
 
1959年，聂绀弩下放北大荒劳动
上级命集体作诗
夜成七言古体长诗一百二十八行
次日，领导表扬——
四句算一首
聂绀弩作了三十二首
 
古风
 
雪夜。边城。茅舍
有客推门而入。
炕上老者问：来者谁？
答：侯井天。
中年客问：敢问阁下？
答：聂绀弩。
二人遂各自倒头睡去
一宿无话。
次日清晨客去
聂尚在睡梦中。
此二人一生唯一一次见面
唯一一次对话。
约三十年后，聂去世
侯倾全部心血、财力搜集整理聂诗
自费印就全编。
聂诗不朽
侯义千秋
伯牙子期
不过如此。
今侯亦去矣
吾辈当传前辈风流
 
2017.12.26
 
雾
 
房间被大雾笼罩
笼罩房间的雾也笼罩万物
笼罩着雾
笼罩着雾这个词语
和这个词中缓缓现身的人
他缓缓写下了这场大雾
并融入了这场大雾
像词语中发生的交通事故
也发生在窗外的大雾
 
2017.12.29
 
夹河上的落日
 
夹河是一条不知名的小河
夹河的落日只是地方性的落日
它震动了小范围的美
这是夹河入海口的落日
它短促得刚刚发源即已入海
没来得及也不曾想
跟什么大江大河发生关系
像太阳刚刚升起就落下
我一个人完成就是了
这多像有些人的一生
一生默默无闻
死亡才是绽放
然后连落日一起坠入
遗忘的大海
 
2017.12.25
 
黄河吟
 
近乡情怯
黄河见我亦沉默
它亦是像我一样的浪子
既然流浪何必归来
既然来当年何必离开
不如守着这条河
这埋人的好风水
祖宗的农耕
泥土里发芽的棺木
像舟子渡到河东去
我渡过这条中国的大河
我是中国的瓦当
热泪盈眶
饮下这条河流的月光
独自走在回家路上
 
2017 正月初六
 
度春光
 
这里埋着一个度春光的人
人死以后，草和阳光还在生长
连寂寞呵也在生长
连你居住的一生——
小城之春也在生长
割一把爱情的青草
再喂一喂时间的羔羊
度春光，度日如年的思想
谁不曾热爱，充满希望
愿人间光茫万丈
当希望无常
当熄灭也寂灭
像春光封藏于镜中
宝剑复归匣中
春光只是你抽取的一生
放回它，放回幻象
度春光，春光比梦长
度春光，春光比梦长
 
2017.2.7
 
春风斩
——春天，大王派我来巡山
 
一场雪和另一场雪中间
隔着发疯的春天
 
一首诗和另一首诗中间
隔着结冰的湖面
 
山坡上，滑雪场老了
平躺在马路身边
 
不远处，鸟儿鸣叫着深渊
 
吾太懒，山河皆被吾传染
春来海水居然不绿如蓝!
 
——能不忆朝鲜?
 
卖花姑娘春风扑面
天上人间
 
如江南逢李龟年
我逢滕锦平山路十八弯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
山也阑珊，我也阑珊
 
且听风的呢喃
 
2017.2.28
 
 
《春意高士图》杜小同绘
 
梦
 
那时候
人们都住在梦里
像住在房子里
爱一个人可以请他到你梦里做客
你也可以试着敲开别人的梦
轻轻轻轻地
原谅我路过了你的梦
像明月拜访了你的窗子
你拜访了别人的梦
那时候
人们都知道梦是准的
当你梦见一个人
第二天她就会脸红
想一个人就做一个梦寄给他
像写很长的信
最后还要顿首
再顿
 
2017.1.17
 
再春天
 
春三月发陈
山河尚静于废弃的最初
我的懒圆满具足
春懒春晚春大安
人生未曾结束
爱恨都已剧终
我失败的一生
照亮有限的光明
岁一枯荣
后之视今
亦如今之视昔日重来
如枯费的花不败
怎不令这沉默的英雄
黯然销魂
所以，你在未来千年读此诗文
一定要说
五百年必有王者兴
 
2017.3.16
 
注：《黄帝内经》，“春三月，此谓发陈。”
 
山中一夜
 
松下问童子
一时想不起问什么
童子笑着说:
您是问我师父吧
我也正想问您
我想了想
他大概采药去了吧
你看这满山的云
不知道人到了哪里
童子道:
既然如此，天色已晚
先生不妨住下吧
是夜雪深
山中奇寒
松烟的气息与柴火的毕剥声萦绕
间以远处隐隐的鹿鸣、夜枭与瀑音
炉火渐渐熄灭
天也渐渐亮了
我无心再睡
童子打开山门
门外松树上积雪盈寸
 
2017.1.8
 
化写贾岛《寻隐者不遇》及李商隐《忆住一师》。
 
感遇
 
春兰葳蕤，秋桂皎洁。
欣欣向荣的生命
当盛放，即为人间佳节。
山林归隐的人
朝夕与它们相伴
喜悦的日常。
草木不为别人生长
美只属于美本身。
 
2017.1.12
化写张九龄《感遇》。
 
望岳
 
爬过一次泰山
泰山在齐鲁中间
从济南到泰安
一望无际青青的山
 
仰望那云
仿佛自我胸中涌出
飞鸟隐没于我目光尽头
 
用了四个小时
我爬上了泰山
周围的山都变得很小
 
我坐缆车下来
很快把泰山忘掉
 
2017.1.12
化写杜甫《望岳》。
 
 
《夏日生活》杜小同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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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当简介：
 
瓦当 诗人、作家、出版人。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到世界上去》《在人世的悲伤》《漫漫无声》《河与流》，中短篇小说集《多情犯》《北京果脯》，诗集《古代的海》，传记《慈悲旅人：李叔同传》等。
 
杜小同简介：
 
杜小同 1972年生于陕西富平。1999年毕业于中央美院国画系水墨人物画室，获学士学位。2007年考入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学院,获艺术硕士学位。中国当代“新水墨”代表画家之一。

  



作者：瓦当
绘图：杜小同
来源：南赡部洲图书省 微信公众号
 
https://mp.weixin.qq.com/s?__biz=MzIzMjEwNzAyMg==&mid=2650542105&idx=1&sn=bb51ea38dd82571783f2e4b6ac43eca7&chksm=f0914d78c7e6c46ec1528bcdb1ffae83e53c0b3b75b61e3628f083048a0efbd9c9be20f8d109&mpshare=1&scene=1&srcid=0103B28ZAb8utd9zqCKOu0zs&pass_ticket=zrqlag0gB2QYvLMEyySeBJKjvgk%2BO%2B4pvRPltW0cJb%2FCpDeG%2FOrREDYfGIrSrz%2BQ#r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