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此刻扑面的风里藏着一颗子弹,我多么希望它能打穿我的头颅,把伤口里倾泻而出的思想通通带走,只留下一具苍白的躯壳,融化在这一秒漂泊的情怀中。
——题记
高中毕业后,我去过很多城市。前往的原因有很多,可能是探亲、求学、旅游,但眼中的风景却似乎只有那么一种,无非是高楼、桥梁、道路。我一直觉得,那些被钢筋切割和混凝土浇灌的摩登文化不能谓之为“城市的魅力”:当你翘首,凌霄的大厦竟把天空挤得毫无容身之处;远眺时,霓虹的斑斓虽道尽了奢华却也吞噬了真实。除了生活十几年的家乡,我从未走进过其他城市的心里,也从未了解那岁月沉积的底蕴,体味到风土人情。对于她们而言,我只是个“过客”——过客,过客,过客……我唏嘘不已,被贴上这样的标签,难免浸透着悲伤的味道。我走在说不出名字的街道上,身影被路灯光拉得很长很长,瑟瑟寒风从冷清的巷口吹来,带着陌生城市特有的冷漠,在耳畔呢喃:“我会给你点灯,但不会给你开门。”
听说,流浪的人最爱晚风。这朦朦胧胧的感觉,还是在离开桂林的机场大巴上被我第一次深深咀嚼到了。也正是那一次,让我开始钟情城市的风,黄昏的风,并木道的风,她属于安静,属于缘分,也属于离别。我把车窗开的很大,晚风砸在脸上,几近窒息。本来就不属于这座山水之城,身为游客的我所能做的,就是不眨眼,把所有能带走的唯美画面尽量收割捆扎,埋藏至心底。我似乎闻到了一阵清香,于是摘下耳机,转过头,却看见导游正在车上跟我们一一道别,说着下次再来的客气话。窗外,拐角处突兀的青山已经消失在另一个拐角,可我依然心存期待,希望下个拐角能够再见。隐约中,我还嗅着了被缘分挤落的泪水味道,酸酸的,像这里的特产——过桥米线,抚摸过味蕾,滑进最感性的灵魂深处;涩涩的,像漓江的流水,弯弯绕绕,缠在每个离人的心头,倒映着一张张陌生的脸庞。大巴快要驶出城区,街道边,不知是谁的歌声,乘着长风盈盈飘来。我的肉体再次触及西南边陲不羁的民谣,勾魂夺魄,她用最悠扬的旋律和最婉转的曲调,轻吻着我早已风化的思绪。而末了,慢慢平息的音符又缓缓流露出曲终人散的淡淡伤感,竟让我久久无法释怀。桂林的风,包容了太多的讯息,太多的感觉让我不敢再睁开眼,生怕再睁眼,已哭成泪人。已不见风景,又不见太多太多美好的岁月。
苏州的风太小众,就像这里小富即安的人们。从青剑湖到阳澄湖,不过半小时的车程,倒也横穿了整个工业园区。沿着湖畔的快速公路,如琴弦般绷在这城北的沃土中,也只剩清风在配合,弹奏着夜幕降临的第一序曲。我半躺在父亲轿车的后排座位上,蜷缩成猫,摇下半截玻璃,让呼啸的暮风和昏暗的路灯光一齐灌进我的角落。可能是附近有人养殖大闸蟹的缘故吧,吹来的风里竟然夹杂些许海鲜的味道,有点诱人,让人止不住大口吮吸着。工业园区的道路被规划得整整齐齐,市政景观也美得恰到好处,两旁高耸的建筑里却只亮起零星的灯光,如钻石般镶嵌在夜神那偌大的黑色面纱里。人很少,车也很少。于是四周一直很安静,我只听得见风摩擦车身的声音;于是我能看得很远,看得见道路延伸到地平线,聚焦在一点。在那点,视线最模糊,灯光最闪亮。随着马达的转速越来越低,风的嘶鸣也越来越沉,而街道上终于有了点人气,应该是驶入居民区了。晚饭后,人们都走出混凝土的囚笼,拾起被丢弃一天的心情,融入这阵风中。是婴儿的啼哭唤醒沉睡许久的活力吗?是骑行爱好者在分享沐浴晚风的快感吗?是高铁撕开城市的一角,只留给旅行者匆匆一瞥吗?不安的躁动,无奈的唏嘘,生活的疲倦都被晚风不停歇地吹走,吹进身后的黑暗里。拐过弯,我眼前这幢矮矮的居民楼,是这个暑假呆的最多的地方。我把头伸出窗外,深邃的夜空拥抱我的目光。此刻,视野之内,没有高楼的挤压,没有阴云的笼罩,没有色彩的泛滥。我感觉整个身体仿佛变得轻盈起来,然后慢慢变透明,溶进这漫天的纯黑色。风景之外,再无风景。
独自在西安求学的这几年,我过得很迷茫。一个人走在古城的街头,稍不留神,就跌进一阵风里。所有的现代大都市经过时间的洗礼,都被雕刻成同一个样子,五彩的霓虹灯光映衬着恢弘的建筑,街道的喧闹湮没了独行者心灵的私语。我的过去不存在于这里,我的将来也不开始于这里,只有我的现在,像是被命运开了个玩笑,交错于这里。我插上耳机,用歌声阻挡现实世界袭来的寂寞。我打开手机地图,沿着预定的路线,慢慢穿梭于“洪荒”之中。好在,我拥有一个目的地,那是我可以结束这次出行的地方,是我唯一的精神寄托;好在,我还有飘荡于世间的精灵王子相伴——风。西安的风,很悠久,很绵长,从兀立蜀山的阿房宫吹来,削亮百万秦军的刀戈剑戟,摩挲中欧联谊的九州丝绸,斩断盛世大唐的玄武恩怨,砂平峥嵘岁月的枪战弹孔,翻过泛黄的史书扉页,带不走浓烈的黄土气息。湮没了,尘封了,我听见风在低声叹息。她是那么包容,否则将无法承载这厚重的历史;却又过于包容,所以,她不会安慰每一个迷失在灯红酒绿里的孤魂,不会为地上的眼泪而驻足。我试着走进她的怀抱,和所有过客一起。当我抬头看着她飘渺虚幻的身影,她是否也在拥挤的人群中看见一张如此渺小的面孔?我忽然想起一句话:“看啊,这里无数的脸,体面的、光鲜的、化妆的、污秽的、快乐的、烦躁的,以及睡着的;没有人会看见你,看看他们旅程的开始和结束。你寂寞么,在这不安的海洋里,在有如这小城的雪般堆积起来的月色里……”我忽然想家了,在这九月的最后一晚,国庆的前夜,似乎祖国的诞辰才是所有人都挂着笑脸的原因。风也微带笑意,对我说:“孩子,请把你的思念交给我,我为你送至千里之外……”
因为风无处不在,所以在她手中,时间被拉得很长很长,我不必再担心属于青春的日子会太少。虽然我仍然不懂离别,仍会在挥手时流下泪水;仍然不会被包容,仍攥着那少得可怜的归属感在外流浪,但我不会再失落,不会再唏嘘,而风也始终用最动人的话语陪伴在我身边。现在,我又一次站在风中,触碰尘埃,聆听诉说,了解一座城的喜怒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