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很多,他们都与我相处“莫逆”(诚然,这里的莫逆是相对而言,真正的莫逆之友只是凤毛麟角,或曰乌有)。为了“消遣”生活,我便在他们之间“转”,转来转去,我竟学会了许多笑法(有人说这是圆滑)。此时彼地,笑容竟有数十种之多。有“朱唇未启笑先闻”、有“莞尔一笑”、有“回眸一笑”……这些笑有从书本学来,有从他人那里学来,也有我自己创造发明的。总之,我信了鲁迅的“拿来主义”,也信了“个人主义”。
自从我学会了多种笑法,便觉得生活轻松了许多,过去那种紧张的场面似乎也销声匿迹。于是朋友们都喜欢我去做客,或聊天或谈工作……这样,我与每位朋友都形成一种“氛围”:甲君性格开朗,见之便哈哈大笑;乙君性格内向,见之便含笑而不笑……总之,我制造了许多笑面具,且标有甲、乙、丙、丁等等符号(以便对应用之)。另外,我还在这些标了符号的面具上安装了调节机关,比如甲面具固定区间为“0—5”,我便将之控制在“0—5”的“电阻片”上滑动。当心的“电源”开通后,面部表情便自然进行调节,但终不会超出固定区间。比如与H女士谈恋爱,其面具区间便不能超出“微笑”。倘若“大笑”、“狂笑”或“得意忘形地笑”,那H女士非与我抛锚扯淡不可。而有了此“面具区间”,心的“电源”即使发出足够“狂笑”的电流,但“面具”也只能呈现“微笑”了。大概这就是文学家们所说的“喜怒不形于色”吧……
多少年过去了,我持之以恒水滴石穿地苦练笑的本领,深研笑的技巧……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的“微笑面具”被精雕细镂得惟妙惟肖楚楚动人。在上司面前,我更是精益求精:扬百家之所长,避自家之所短。将“微笑”熔铸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从此,我笑容可掬,官运亨通。从此,我开始欣赏下属们的面孔:诚惶诚恐,猥琐讨好……从此,我便很少微笑……从此,我便板起脸孔训人……
一天,我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醒来时,身边围了许多人,他们目光朴素,微笑真诚……
我也很想笑笑,但笑了几次,始终没有笑成。于是我问我:你还会微笑吗?我叹了口气,笑得很苦,眼泪也淌了出去……
1989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