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T,男性公民,系名人之后,祖父阿Q,家父阿S……
夏日的黄昏是一条小路,足有二十余里长。这小路上行人很少,偶尔有孤零的小鸟飞过,但不啁啾,于是显得更加寂寞,阿T本是多愁善感之人,此时更觉无聊,加之前几日与女友L女士抛锚扯淡,愈是无精打彩。晚饭时间已过两个钟点,他依旧是饥肠辘辘。道旁的柳树摇摇曳曳招风惹蝶,阿T却踽踽独行,看样子盲无目的冷冷漠漠。
阿T就这样毫无表情地走着,一直走到夜的黑唇将他完全吞噬。一个骇人的趔趄过后,他葛然如梦初醒地举手摸摸枯瘪的两腮,然后长叹一声:“唉!又该还肚爷的债了。”于是阿T顺街向北踱去,北街有一家颇为豪华的饭馆,此时宾客如云。阿T觅得一个空座儿逍遥而坐,那动作好不洒脱,身前的桌椅古典而雅致,闪映于银白的灯影之下,对面的墙壁上有一幅迎客松画:苍松蓊郁,仿佛与他频频招手,阿T稍稍喘息片刻,服务员便送来一杯浓酽芬芳的高级绿茶,还十分客气地问道:“您吃点什么?”阿T有点受宠若惊,吞吞吐吐笑曰吃两碗削面。那服务员开票后便微微一笑走了,阿T觉得这笑诡秘而怪诞,似乎笑里藏刀。正在他恍惚之际,面已送到,热气升腾,吃来好不痛快,但服务员那笑似乎已留在碗里,他越吃越觉得不是滋味,索性停筷不吃。想起祖父阿Q的风流韵事,更觉自己寒酸到了丢人现眼的地步。于是阿T便在兜里摸,摸了足有一刻钟之久,但还是摸不出一张暗印红五星的钞票,那天安门伟人头像就更不必提起。后来他抬头看见桌上盘中躺着烤鸭、烧鱼,不禁又垂涎三尺,阿T知道鱼鸭的主人刚才已起身离去,如果挟一块孝敬肚爷,那是最实惠不过的一件美差,但当他偶一想起祖父阿Q的声望,举起的筷子立刻又收了回来——这多么伤祖宗风雅。于是他想抽烟,在空空的衣兜里寻了半日却未见一支,最后只好细细品尝那杯清茶。品尝又品尝也不知是何滋味,因为那茶杯早已是一个空杯。
时间凋零了足有二三十分,但阿T依旧守着那个空空如也的水杯,杯里映着他的眼睛,眼睛里映着焦香的鱼鸭,鱼鸭正向他的瘪胃逃窜。阿T顿觉有点灵魂出壳,手在筷子上捻了又捻,但还是克制了内心的冲动和欲望,一位服务员从他桌边走过,看他坐着未动,亦就未敢收拾桌上的肴馔。因为此时谁都会将阿T当作一位阔人,凭着这一桌盛宴和一身衣服的注释。但他全然不知,也未敢放心地夹那盘中之物。倘若此时有人提醒,阿T定会摆出一副王爷风度,奢华地享用那新鲜香美的大鱼大肉。然而聪灵之神亦不知云游到何方去了,害得阿T费尽心计也未敢轻举妄动。最后只得悻悻如狼而去。周围众人看阿T撇了这一桌丰盛佳肴,不禁向他投去羡慕一瞥:“这人真阔,一顿饭竟浪费如此之多!”
阿T走出饭馆只觉胃酸在向上冒,他使劲地咬咬牙咽回去,但很快又泛了上来,无奈阿T只好晃晃脑袋逃向夜色之中。
这一夜阿T做了一个美梦,据说是赴王母蟠桃之宴。
1988年5月